[210×6] 苦酒 （上）
Alpha 210/Omega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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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闻起来，像一杯发苦的酒。
时常啜饮，就连心都是苦的。
作为岛上最知名的Alpha，210的一举一动向来受到广泛关注。倒不是有多少适龄Omega（或者是Beta，甚至同为Alpha）想不开，对这位高调又自负的雄辩家投以青睐，毕竟人人都知道210早有中意的对象，在他分化那天，这事便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闹得人尽皆知。
犹记那一日，大伙围着广场中央神采奕奕的年轻Alpha，好奇这个话多的家伙能讲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分化感言，210也确实平稳发挥，当场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阿派朗的同胞，今天我站在这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Alpha，更是作为一个已经找到心之所向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Omega，每一双眼睛都在等待他的下一个字，那让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我的心上人，他是我的光辉，我骄傲的太阳。所以亲爱的同胞们，虽然深感荣幸能够得到你们的关注，但我早已心有所属，请诸位不必再对我寄予希望！”
他的话语像一块重石投入湖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议论声立刻充斥了整个广场。人群里有对他口中秘而不宣的名字开始分析论证的，有对他的自讨苦吃幸灾乐祸的，而那些容貌极为优越的Omega更是表情各异，有失望，有好奇，也有不甘的。210只是站在那里享受着众人的目光，注意力从他们身上匆匆略过，最终停留在人群后方一个浅金色的身影。
他努力去看清那团金色和灰色组成的雾，可渐渐地，笑容僵在了脸上。在他发表惊世宣言的时候，那张不输给任何Omega的流丽的面庞，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和不可读性，受到视线注目，仅仅是掀起眼皮，冷淡地朝他点头。
对方的无动于衷如同一根针刺破了210心中的自满泡沫，所幸他的挫败感并没有持续很久。将那个眼神回味了千百遍，210确信自己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对方眼中的躲闪和动摇。作为强有力的佐证，没过多久，那个少年，他的伙伴亚齐，他将追随一生的领袖，紧随其后分化成了一个Omega。
“你得知道，那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心血来潮与同伴分享自己的猜测，210再次收获了苏菲亚的白眼。
“第二性征分化的随机性无法作为你情感投资的依据，210。”苏菲亚无奈地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劝解保持理智和温柔，“你不能只是因为亚齐在你之后分化成了Omega，就假设他对你的情感有任何特别的意义。次性别的分化是个人的生理过程，与个体的情感选择或是对某个人的倾向并无必然联系。”
210哈哈一笑，这些年他听过太多类似的说辞，它们全都不痛不痒，像是蒲公英吹落在头发上。
“就算那时与我无关，现在也不一样了。苏菲亚，我们任何人都必须尊重事实，我和6现在的关系就是必须要有关系。”
毕竟，作为既得利益者，早在三年前亚齐第一次分化的时候，他就顺利地作为未来的领袖最信任的人，留在他身边，为他提供了“帮助”。
那是岛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刚刚分化的Omega极度虚弱不安，随之而来的发情期更是对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若是没有心仪的对象，在双方同意的前提下，其他Alpha有义务出于尊重和保护为其提供临时标记、精神抚慰等等Omega需要的所有帮助。
而作为“6”的继任者，亚齐的身体天生就更脆弱，更是不被允许使用药剂抑制天性。
他必须有一位帮助者。换句话说，那时候，是亚齐选择了他。
210回味起和6的初次温存，他湿漉漉的蓝眼睛，他决然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的方式，松垮的袖口荡着一截雪白清瘦的腕子，而那只手，颤抖却不容置疑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疏远彼此多年。可看到那个样子的亚齐，210没有犹豫一秒，俯身拥他入怀。
无论他人如何评判，拥有那些甜美如蜜的回忆他就是幸福的。
可那真的算是良好的关系吗？苏菲亚忧虑地看着面前神游天外的同伴，试图委婉提醒他不要乐观过了头，身旁原本一直在纸上验算的37突然“嗯”了一声，轻点下颌，仿佛完全被210说服。紧接着，她语速飞快地吐出一句话，显然对这个翻来覆去的话题忍无可忍。
“210，你什么时候这么容易获得满足？”
她似乎没注意到男性友人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开始发僵，也没注意到女性友人正试图扯住她的袖子，这位天才最终还是轻松又直接地戳破了210的幻想。
“你向我们证明这些是没用的，‘真实’可不会随着你的想象起舞。别忘了，我们还生活在一个需要除错和验算的数字世界——你对6表白过吗？”
从苏菲亚家中出来，210大口呼吸凛冽的海风。
闪闪发光的小赫尔墨斯之星对待他人总是不够仁慈。如果言语可以杀人，他今天已经被刺穿在37的剑下，心脏血如泉涌。
时间刚好。210登上山坡，眺望夕阳下的海滩，果不其然，远远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慢吞吞沿着海岸线移动，他的内心更加无法平静。
“我们最好不要打扰6，如果他没有来，一定是有很多事务要处理。”
她们甚至已经会自觉为那个人缺席固定聚会找到理由。210把苏菲亚早上说过的话翻出来，在心中打了个红色的叉。
这不是还有时间闲得散步嘛……分明是不想在解决生理问题之外的时间见到我。
他继续凝视6的身影，没有他相伴左右，那些鬼鬼祟祟的海鸥几乎快要对金色的头冠发起俯冲。而头冠的主人对此浑然不觉，嘴里默念，眼神平视，脚步继续向前。
210开始好奇，如果那顶头冠不慎掉落在地，6会不会违抗教义低头去捡。
——或许对他而言，那块廉价的金属也并不重要。
也无怪乎他会这么想。看到6的那一刻，起初，210能感受到心脏的雀跃，一如往日，他的嘴唇准备了热切的问候，只待那个人看向这边，便露出笑容。
然而方才37那句话忽然又在心中敲响，一口嗡鸣不断的钟，杂音嚣嚣，掀翻他内心的屋顶。
怎么会有Omega闻起来会是苦的。
他好像又嗅到那人身上挥散不去的苦味木质，他最熟悉的信息素味道，顺着海风，从心脏上被划开的口子里钻进去。
为什么不表白？三年来，哪怕有一次，情迷意乱时，也不曾说爱。
他为一个人而拒绝了所有人，杀死了一切与他人的可能。可他们关系的改变，并没有终结那个人对他的疏远。
那只是一个开始。之所以回忆是幸福的，至少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210在那双海一样蔚蓝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自那之后，6彻底分化成一个Omega，从此再也没有在床上正眼瞧过他。
他必须做点什么。
在被对方看到之前，210走下山坡，前往远离此处的另一端海岸。
鉴于整座岛都知道他们之间耐人寻味的关系，210受到的关注度几乎不亚于他们的领袖。
为此，已经成为“6”的亚齐曾明确表示自己不需要被动获取关于他的帮助者的任何信息，可唯独在这一点上，没一个人听他的。
“听说210昨天去了几何沙滩……”
“……”
这样的话语，总是能在第一时间传遍整个小岛。如同此时坐在6面前的老者，这些从孩提时代就看着他们成长的长辈们，尤其对此忧心忡忡。
“有人看到他在沙滩上帮助那个受惩罚的岛外姑娘击退魔精。”
“嗯……我明白了，巡逻不是210的任务，我会提醒他回到原本的职责上去。”
“亚齐，这不是重点。”
每当这时，他们会忧虑地叫出领袖原本的名字，身份也从一般教众变成了谆谆教导的家人。
“您知道吧，210早就有意中人。”
“我确实听到过，他曾经对此公开说明。”
领袖微微颔首，像是回忆早晨餐桌上的食物一样平静。
“可是您与210的关系……恕我直言，210的性子总是安静不下来，那个被惩罚的小姑娘并不是没有神秘术防身，可他偏要出这个风头……哎！”
老者深深叹息，似乎颇为失望。
“我们不是质疑你的判断，亚齐。但是作为岛上的领袖，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整个学派。210无疑是一个勇敢热情的Alpha，可作为你身边最重要的帮助者，这样的性格和行为，他真的是最适合的人选吗？”
“……这些年来，210帮助我度过了许多次危机，并且对我表现出充分的尊重。我对他的信任建立在十几年的了解之上。至于210的所作所为，他有自己的生活，若是没有违反教义，我无权更无需干涉。”
“可是——”
“我明白您的担忧。”领袖笑容温和，坚定的蓝瞳却显出几分强硬，“您担心因为210心有所属，无法成为我真正的伴侣，‘启示’的传承也就无从谈起。关于这件事，不只是您，其他人也曾多次提起。”
“……况且，历代的‘6’，寿数总是不会太长。”
领袖的声音轻而冷，结合他身上清苦的气息，一种不言而喻的震慑力使得被看穿心思的老者感到些许惭愧。
老人低下头，错过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漠然。
“对此我早有考量，您不必过分担忧，请回吧。”
阿派朗的领袖站起身，将无奈的老者送往门外。
傍晚散步的时间似乎持续得有点久。反应过来时，6已经踏足了海岸另一侧，并恰好默数到一个特别的数字——2100。
……整整十倍的210。无端的联想让他头疼。大约是因为白日里又被念叨了那人种种事迹，才下意识来到了这吧。
目光向前延伸，菱形、圆锥形、三角形，造型奇异的墓碑陷在沙地里，沉默地与现任领袖对视，如同那些无时无刻投注在他身上的期许，发起无声的诘问。
他伫立片刻，继续向前。
几何沙滩空旷沉寂，可惜的是，这样的氛围并没有让他的思绪顺利放空。夜色愈深，心中的阴影愈重，不可思议的是，无法开惑的课题竟然源自那个喜欢乱来的合数，他的同伴、朋友、竞争者，他的Alpha，210。
如他白日所言，210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帮助者，他的轻佻留给了他人，或许还有一些留给了两人独处的夜晚，大部分时间，在公众面前，210对他称得上恭敬。如果非要说他哪里不好，除了一直以来性格不合，大概只有一样不为人知、也仅仅是6才感到不满的地方——210在情事上太过强势了。
寂静的夜空下，想起那些恶劣的命令，Omega的耳朵悄悄泛红，胸口涌上一股隐秘的羞耻。210花样玩得多，总是强迫6接受不愿意做的事，唯一令人欣慰的是，210始终没有碰触那一道红线，从未试图将他永久标记。
或许是出于恪守誓言，或者是根本不感兴趣。那个Alpha每次闻到他身上的信息素，眉头总是不自觉皱起，滚动的喉结如同生吞一颗苦药，与他平日里乐天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210讨厌他的信息素，那让他显得更加安全。最终，6还得到了他想要的：一个从不逾矩的忠诚的守护者。
纵观整座岛屿，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比210更适合的人。他对此应该满意，为什么还要去在意那个人出手保护了谁，接近了谁？
还没弄清楚事实是否如此，漫步到几何沙滩尽头，看到远处一簇火光亮起，6下意识把自己藏到了岩石后。
听到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心中微妙更甚。
火光明灭的地方他很熟悉，一些晴朗的夏夜，同伴们偶尔也会聚在这儿，燃起篝火，阅读岛外来的杂志。每当这时210会比平日更加聒噪，喋喋不休对手中的文章发表见解，引起与37的争论，他就坐在不远处，心中倒数着苏菲亚何时会介入调节。
只不过，眼下的时光不属于他们。
远远一瞥，6看到红发的苏菲亚也在场，但是很明显的，210现在高谈阔论的对象，是他身旁曾经帮助过的那位岛外来客。
6无意窥听，尤其是关于岛民们热切谈论的那两位主角。但比起硬着头皮路过他们，或是绕过大半个岛屿折返，他还是停在了原地等待。
“……作为半个世纪来最快熟读教典的外来者，我相信这顶桂冠足矣与十四行诗小姐的优秀相匹配，你知道，我们曾经只将它授予杰出的诗人。”
“210先生，您过奖了……”
隔着些距离，也能听出210热情的赞美似乎起了反效果，女孩的声音显得有些局促，“清扫魔精时不小心弄掉了上面的叶子，感谢您重新为我制作了一顶。”
“那有什么，新鲜的月桂树枝很衬你的发色，能为十四行诗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
男人爽朗的笑声顺着又冷又咸的海风吹到6的耳朵里，不知怎的，有些刺耳。
“说到成就，我也常在辩论中获胜，有幸被赋予领袖亲手编织的桂冠……”
……这种时候提起他做什么？
6在暗处皱起眉。那得意的语气，像是溅到身上的一颗火星。
“……咳，不说这个，都是些应得的荣耀，我早就对此习以为常。十四行诗小姐，在岛上的生活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他将他提起，又像是碰触了避之不及的话题，轻描淡写带过。隐蔽在岩石的阴影中，6的思绪如同被夜风卷起的沙粒，无法安定。
为何210的言谈，即使是对另一个人的赞美，也能让他如此烦闷？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情绪，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出于对210行为的好奇，或许还有一丝领袖应有的责任感，监督教派成员的举止是否适宜。然而，心底那股异样的情绪却并不听使唤，它像是自有其生命般生长，让他从“启示”中看到的智慧都变成模糊的天书，内心深处一种不愿承认的酸涩感却越来越清晰。
“呃，承蒙关照，一切都很好……”
“210，篝火要冷了。”
察觉到十四行诗飘来的求助的目光，苏菲亚适时开口，打破了微妙的氛围：“我带十四行诗小姐去休息，明天还有巡逻的工作。”
不远处，6紧靠着岩石松了口气。逐渐消失的脚步声宣告着这场让他心乱如麻的“偷听”终于结束，他试图为混乱的情绪找到出口，就在这时，一道阴影忽然无声接近，从头顶笼罩了他。
“小心。”
本能的反应让6猛地抬头，若不是有一只宽厚的手掌及时挡在脑后，此刻他的头已经与岩石相撞。
“晚上好，尊贵的领袖。不知道这块礁石有怎样特别之处，让您在此驻足良久？”
“……谢谢你，210……没什么，我只是路过。”
本该离开的Alpha竟然去而复返，一阵醉人的酒香随着对方衣料的摆动钻进鼻腔，6被夹在210与岩石之间，不安地动了动。
心跳过快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长达几年的耳鬓厮磨，身为Omega的身体已经会自觉回应那股熟悉的信息素——与他被拆穿“偷听”又对此掩盖的行为不构成任何关系。
6试图宽慰自己，与对方相接的目光还是不争气地错开了。
“可是您的发丝已经染上了海雾，瞧，湿透了……为什么要说谎呢？”
一如往常两人独处时，恶劣的男人又开始奚落他。托着6后脑手掌暧昧地向下移动，指尖几乎快要揉捏到Omega敏感的后颈。
寂静的海滩上，突然响起“啪”的一声脆响，两个人同时愣住。
“……抱歉，是我吓到您了。”
210嘴角的笑意消失了，那只被6挥开的手讪讪地收回去，受伤的神情很快被自嘲的歉意掩盖，“我不该未经允许就碰触您。”
察觉到6的不自在，他略显尴尬地退后了一步，试图缓和突然紧绷的氛围，“您知道的，我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就……”
暧昧不清的话消失在空气中，显出几分低落。
“……不必道歉。”
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6垂在袖中的手松开又握紧。再次抬起头，已经恢复成了白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领袖。
“210，我很抱歉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苏菲亚和十四行诗小姐已经回去了，你为还在这？”
“因为我不得不前来提醒，您身上的味道苦得让我分心，就连燃烧的木柴也无法将其遮盖。”
210抬起手，意有所指轻点自己的后颈，“所以我方才想为您补上一个临时标记，防止您的信息素对其他人造成影响。”
“……我知道了，是我的疏忽。”领袖点点头，却是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过今日就不必了，我会暂时服用一些草药抑制。”
说罢，6几乎是贴着岩石，飞快地从他面前离开。
210感到有些好笑，他好像生怕会被顽童投以卵石的白隼，明明不是什么好惹的对象，一有风吹草动却振翅无踪。
当210捉住那只明显颤抖的手，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那些草药有害无益，您的身体无法承受。”
他紧握6的手腕，强迫领袖停下脚步。对方的些许失态助长了他的内心，他看着6单薄的背影，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为什么拒绝我的触碰？亚齐，你很在意我和十四行诗小姐的事？”
“……如果你的目的是这个，210，你可以直接问我，而不是这么幼稚的试探。你这样做给十四行诗小姐造成了困扰。”
“好吧……来访者那边我会去道歉……那么，你的回答？”
领袖在为他人解惑时，总是耐心又庄重的。6转过身看他，210也紧盯那双蓝瞳。
“嗯，我的确有一些介意。”
……他未免也太平静了。210胃里一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不可能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毕竟没人会希望自己出现在他人用来调情的语句。下次你或许可以换一种不太冒犯他人的方式……如果对方真的是你的‘意中人’。”
“下……次？”
他不仅不在意，甚至还鼓励自己去和别人调情？
210怔愣着，像是丢了魂魄。
他没有勇气再问下去了。
一阵海风吹过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带走了Omega身上残余的酒香。毕竟只是临时标记，总会褪去那层甜蜜的幻想，露出冷冽苦涩的真实。
那高不可攀的味道从来不会俯就任何人。
6轻轻一挣，从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被留在原地的Alpha反复回味着那句话，连对方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
从那之后过了几天，岛上一切风平浪静，6没有从他人口中听到210的消息。
若不是这座岛屿无法轻易离开，会让人忍不住猜测喜好出风头的修辞学家是否已经外出游学了。
领袖的耳根终于清净，来探望他的长辈们，脸上的笑容也增添许多。
6知道他们并不是讨厌210，只是对于他和210之间“学派领袖”和“帮助者”的这层身份向来不赞同。而210难得的消停，似乎将他们的关系当众撕开一个口子。他毫不怀疑要不了几日，他的桌子上就会出现一份候选者名单，那上面的数字会按照众人对他们智慧和品行的评定排序，每个数字都代表着一个除了210以外的Alpha。
忠诚和尊敬是前提，美好的品质是加分项。那些Alpha不会与年轻女孩调情，不会趁午睡把葡萄放到他的鼻尖，不会烂醉在酒窖，用湿润的羊皮纸记录歪扭的诗歌，再将它们塞到他枕头底下……
长辈们错的离谱。但有一句话他们都说了，也全都说对了——“为了学派，为了这座岛”。
静修室里，6常常凝视那扇孤独的玻璃窗。那上面的光阴以百年为单位前进，岛外的世界推平斗兽场建起高楼，人们脱下素色袍子换上衬衫西装。可还有一群人，这群可怜的，孤傲的，被遗弃在时间边缘的囚徒，终其世代追寻一个永无止境的答案。
落日的余晖刺穿他的倒影，他看见自己模糊的轮廓，他们的最后一个寄托。
“或许210也已经考虑清楚，自己并不适合站在您身边。您最了解他，他总是轻易就做出决定。”
错误的推论。6在心中反驳。用偏见和经验试图定义另一个人的存在和价值，无异于用洞穴里的影子来判断外面世界的真实。
他沉默地将前来说教的人送出门外，回到桌前，翻阅37早些送来的报告，期待被灵知眷顾的天才能为他带一些好消息。
紧接着，他又开始翻阅资料，草拟一份清单。
“理论上来讲，研究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只可惜样本太少，一旦投入使用，6，你必须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
“还需要多久？”
6低头摆弄着手中一块薄薄的金属片，将与之链接的电线梳理整齐。37的计算机室鲜有人至，没人对这台冰冷的大家伙感兴趣，最近几年，这里便成为领袖寻得清闲的好去处。
“唔……或许等到下次岛上的葡萄成熟？”
“不算太晚。”
“这部分内容已经闭环……可是你知道，草药学的神秘术一直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她摇摇头，把手中的纸张放在桌上，“虽然不想承认，这种事为什么不去请教那个移动的葡萄架呢？我记得日程表上有写……喏，下午就有他的传道。”
接过蓝发女孩递过来的日历，领袖的指尖在几个日期上划过，忽然微微皱眉。
“他不会去的，我应该早点发现，提前通知更换人选。”
“这么说的话，下午我倒是有空。不过，6，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易感期。”
领袖简短地回答，舌尖忽然有些无法承受这三个字的重量。
就在这个傍晚，他下定决心造访210的居所。那是一座面朝南部原野的庭院，山坡上种满娇艳欲滴的葡萄风信子，夜晚会从敞开的窗子里将淡淡的香气送入室内。数次敲门无果之后，6推门而入。
“您不该来这里。”
他没等多久。210从浴室走出来，一手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一手抽走6手中尚在翻阅的植物绘本，丢回一旁的书堆。
看到一旁整齐叠好的长袍，男人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无意动你的东西，”6平静地抬眼看他，“但是这件被丢在椅子上的长袍是我的。上次——”
“好吧，你可以拿回去了！”
210不耐烦地打断他，将那件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信息素味道的衣服塞回他怀里。
……太好了，这下就连渡过易感期唯一的支撑都没有了。
不用提醒他也知道，上次6离开他家时身上穿的是他的长袍。那件被它的主人弄脏的袍子还记录着一些夜晚旖旎的记忆，而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将它洗干净。
“或许是繁忙的事务让您忘记时间的流逝，容我提醒，我现在的状态不方便待客。”
一滴水珠从晃动的长发甩落6的手背，冰冷刺骨。Alpha强健的身体总是滚烫的，此刻却散发着一阵冷意，像是刚在冰水里游了个来回。
随着房间的主人四处走动，6注意到那燃烧着每一寸空气的味道，易感期的210的信息素骤变，如同一瓶突然打开的陈年葡萄酒，浓郁、热烈，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攻击性。平和的阳光和甘甜转为尖锐，融合着辛辣和苦涩，让他一瞬间想到夜幕下的野葡萄，带有野性的力量和不羁的自由，又让人联想到他从海水里走出来，修长有力的四肢滴着水的画面。
直面那股撩人心扉的香气是一种挑战，尽管他在来时的路上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脑中还是被这些狂野的想象席卷。6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但是这位非同寻常的Omega没有低下头，他稳定心神，缓缓开口：“我没有忘记。只是最近几天琐事缠身，错过了为你提前更改日程的时机。”
“那么，您是故意在这时候出现？我是否可以将其视作无礼的骚扰？”
210眯起眼，微微朝他俯身，摄人心魄的碧瞳如同一场未经修饰的狂欢，既是邀请也是挑衅。
6的身体坐得更加笔直，Alpha的重压之下，犹如冰川下沉睡的火种被意外触碰，那份平日里被理性和责任压制得严严实实的不服输的意志，开始逐渐苏醒。他的信息素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和凛冽，它不再仅仅是清冷的苦味，而是似乎融入了他的智慧、决断与坚韧，形成一种独特的力量。这股力量虽不如210热烈的攻击性，却拥有穿透一切的锐利与决绝。它如同冬夜的北风中孑立的冷杉，清冽却刺骨，在空气中缓缓铺开，与210的信息素相遇、相缠、相抗，宛若无形的剑锋，仿佛决心以自己的方式，保持着那份领袖的自我和尊严。
察觉到他在试图与自己对抗，210挑起一侧眉毛，随即紧锁的眉头，像是被勾起了兴致又强行浇灭，英俊的面容显出深深的不安。
“……您到底想做什么？”
6缓慢呼吸，展开手中那张被汗水略微打湿的纸张，将它平稳放在矮桌上。
“我查阅了一些资料，给出的配比似乎不够精确。你对植物炼金最了解，我想请你帮我检查需要改进的地方。”
210低头扫了一眼，认出那份配方，讥讽的笑意毫不掩饰地从嘴角流露。
“我明白了，这样的行为显然会违背长辈们的嘱托，但既然是领袖的委任，我当然会全力完成。现在您能出去了吗？”
对方虽然不客气地展露了易感期的攻击性，那股在6身上纠缠的信息素却没有恶意，反而像是在挽留，让他感到心口发热。
他的指尖按在纸张翘起的边角，犹豫了下，抬头看向桌边一脸不耐的Alpha，声音轻缓而慎重。
“210，我可以帮你。”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210讶然了一瞬，随即异常烦躁地将毛巾从头上扯下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是什么让您心血来潮？我现在还能与您正常交流是因为服用了药剂，还抱着酒窖里的冰块睡了一整宿……您为什么就不能像往常一样老老实实呆在静修室看书呢？”
“……你说过药剂有害无益。”
“那这是什么？！”
210抄起矮桌上的那张纸，丢到6的怀里，翠色的眼睛里几乎是在冒火。
“强效抑制剂的配比清单。只是一个备用方案，而且你刚刚答应会协助我完成。”
“是是是，我答应了你，我怎么可能拒绝你……你总有你的安排，万事周全，和谐均衡，因为你是完满的‘6’……”
空气中的酒香几乎爆裂，210动用所有意志力克制住想要摔东西的冲动，对椅子上的人吼出了声，“但是你能不能现在就从我家离开？！”
“你不想见到我，为什么？明明有Omega的帮助你会轻松许多。”
“哈……”210哑然失笑，”所以我说过，您对自己从来没有准确的认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全知全能的“神”一样的存在，会这样低估自己对他人的引力。光是被那股凛冽的气息中透出的一丝微妙的树脂甜味扎在皮肤上，刚刚借助冰水冷却下来的身体又开始发烫。那只抓住他袍子的手像三年前一样，隔着空气在他身上勾起一把邪火。他多么想撕碎这个Omega脸上的平静，让他怜悯的神情变为痛楚，把那挥散不去的苦涩的冷杉和焚香染成自己堕落糜烂的酒气……
210回握了那只手，却是一把将6拽起来，强行拖着他向外走。
“亚齐，你帮不了我！除了你哪一个Omega都无所谓，只有你绝对不行！”
“你说什么？放开我……210，我们可以……不，我们必须好好谈谈。”
6被拽得在地毯上绊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210迷醉的信息素熏得他头晕，手脚都是软的，几乎是被半拖半抱着向前。然而怒火中烧的男人没有丝毫怜惜，拉开客厅的木格子门，极为粗鲁地把浑身无力的Omega推了出去。
“没什么好谈的！我现在没法听从你的任何指令，说不定还会……收起你无谓的同情心，回去吧！”
木门摔在6的鼻尖上，他哆嗦了一下，隔着透纱，看到Alpha高大的身形泄气地沿着墙根往下滑。空气中那股强烈的压迫感碎裂成满地碎片，210的脸陷在手掌中，信息素闻起来像是被摔了满地的酒。
“……你以为降下惩罚后就要对我赐予恩典……我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惩罚。”
210低声呢喃着，最后一句明明是在问他，却像是在责问自己的命运。
他说，“亚奇，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等你恢复了，我们再谈谈吧。”
6扶着墙，勉强支撑起发软的腿，强迫自己离开那幢酒气冲天的房子。Omega的身体还留恋着那股味道，不顾主人的意志回应着Alpha充满渴望的信息素。走了几步，他不得不停下来，对自己施放一些具有镇定效果的神秘术维持理智。
想要与易感期的Alpha分庭抗礼简直是天方夜谭，来之前他应该先给自己上一记狠药。
或者就如同210所说，他不该来的。不管他的知识储备有多完善，没有亲自经历过，就无法想象被推到失控边缘是怎样的感觉。
年轻的领袖跪倒在紫色的花田，把头埋在臂弯，感觉自己正在从悬崖下坠。
那些隐秘的念头，发烫的小腹，嘴唇边蠢蠢欲动的湿气，滑进领口的汗水……
它们逐渐摧毁他竭力维持的平静。
当天晚上，6的发情期就提前到来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