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6] 苦酒 (中)
Alpha 210/Omega 6
原著向ABO世界观,注意避雷。
本章字数9k+,不是很轻松的内容,请仔细确认后再阅读。
“发生了什么?让一让……都围在领袖家门口做什么?”
不悦的声音从后方响起,穿着素色袍子的岛民们回过头,一见到来人是210,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瞬间变得吵嚷。
“210,你去哪了?!”
一位男性Alpha快步走上前,激动得快要冲上来拽他的衣服。
“我们去过你家,你不在那里,大家已经找了你几天了!”
“我……”
210一时语塞。为了避开6(他当然知道那人不达目的决不放弃的性子),他躲到海边隐蔽的岩洞,过了几日原始人一样的荒野生活。似乎是受到Omega信息素刺激,每天晚上都被情热折磨得几乎无法入睡。就在今天易感期刚刚结束,他整理了一番凌乱又疲惫的自己,却在领袖的家门口碰上现在莫名的状况。
“……我有事离开了。先别管这个,你们都在这做什么?6他还好吗?”
“哼,我看你也别勉强自己了!你要是真的关心领袖怎么会把他一个人丢下?!”
“什么意思……”
210脑子有些发懵,“我没……等等,你是说,6的发情期到了?”
怎么可能,他明确记得那个日子应该是一个星期后,毕竟这三年来他一次也没有缺席过。
……难道6也被他的信息素影响,导致提前了?
“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记不住?”
另一位女性Alpha也怒气冲冲朝他发起进攻,人群的愤怒显而易见,因为他没有尽到一个帮助者的职责,而他必须负责的对象是人人都爱戴的领袖。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为什么不让出你的职责去建立自己的家庭?如果你无法尽责,有的是人可以替代你!”
天生保护欲强的Alpha们情绪尤为激烈,一些长辈也在旁帮衬,乱七八糟的信息素气味顿时在有顶的房间外混作一团。苏菲亚看不下去,奈何作为一个没有数字的Beta插不上话,她身边的37却是若有所思盯着风暴中心的210,似乎并不担心他的处境。
眼见人群的情绪已经被充分点燃,几位年长者也非常“适时”地开口:“6的情况不容乐观,我们应该现在就决定新的帮助者,不能再拖下去了。”
听到这句话,面对众人的指责和怒气一直保持沉默的210终于忍无可忍:“说够了吗?”
他并没有立即爆发,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
“说够了吗!”
他高声重复了一遍,这次的语气更加严肃。
“同胞们,请拾起你们引以为傲的理智,混杂的信息素只会扩大群体的负面情绪。我知道你们都关心领袖,我也一样,但是,你们认为私自决定新的帮助者,就是对他的关心吗?”
“我们当然也会公平选举!”
“你们不要忘了,这个岛上唯一有权利下这个决定的人是谁?!”
疲惫的面容上,一双碧眼焕发出犀利的光芒,仿佛被心底的那把火点亮,“6不是无声的象征,他有自己的思想和选择。作为学派的领袖,他一直都是我们学派中最有智慧、最值得尊重的人。其次,他才是一个Omega!你们真的认为,就算是在发情期,他也无法为自己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210缓慢扫视过围观的人群,原本紧绷的气氛开始慢慢软化,在他的凝视下,人们的表情从僵硬转为思索,从愤怒转为冷静。那一刻,似乎有一个雄辩者从这副萎颓的皮囊里苏醒。
“曾经,6的选择是我,而这份选择至今未变。但若是有朝一日……领袖希望寻找更合适的人选,我也将毫无保留地尊重他的决定。”
他的一席话终于劝服围观的人群,210镇定地站在原地,直到众人散去,才松开一直紧紧攥住的手。
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窗户,心脏因为隐隐的后怕而发疼。
无法想象,如果今天不是他在这里阻拦这群以岛屿的利益为最优先的同胞,他们会对6采取怎样的措施。
他说服了众人,却无法说服自己。
如果今天就是结束,他真的会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结局吗,他曾经对那个人乞求的“放过”?
或许这三年来,从开始的那一天起,他就在恐惧这一天的到来。
但如果那个人愿意看着他眼睛,将他彻底拒绝……
他想,他会的。
不只是因为他无法承受这份心碎。
更是因为他已经爱了他太多年。
领袖的起居室冷清的不像话,要是忽略那一床轻微起伏的薄被,这个发苦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人气。
一尘不染的柜子,整洁的书桌,上面只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若是如教义所言,肉体是灵魂的“罐子”,是暂时性的、束缚灵魂的存在。那这个房间的主人,他的疏离和冷静,一定是时刻准备着为了更高的理想和信仰,随时离开这个暂时的“住所”,投入到灵魂的旅途中去。
210拿起那张被揉烂又展平的清单,那上面残留着深邃而凛冽的苦味,大约是被手心的汗水浸湿过,一些字迹模糊不清。
他想起他把这张纸丢到6的身上时,那双蔚蓝的眼睛里隐隐的波动,难以言喻的苦味梗在喉咙里。
……我怎么能在那个时候推开他。
那个人到底在面对着什么?不管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个三年来不被允许沾染一滴抑制剂的Omega选择服药,甚至是跳过与医师的沟通、瞒着所有人自行研制药剂,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被他的Alpha推出了门外。
就算那时候他也是迫不得已,强烈的保护欲还是让210陷入深深的自责。那份自责甚至超越了内心的痛苦,即便是用来取代自己存在的抑制剂,他也早就决定双手奉上。
一同打包送给对方的,还有他那一颗滴血的心。
靠近床沿,那团原本平静的被子开始瑟瑟发抖。低声的呜咽传出来,俯身细听,全是模糊的抗拒。
“出去……我已经命令过了……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嘘……别怕,亚齐,是我。”
210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一声声呼唤6的名字,隔着被子温柔地将他抱住,试图安抚那股辛辣冷冽却又掺了一丝树脂香甜的气味。
过了一会儿,他掀起薄被一角,露出那张布满潮红的脸,把鸵鸟一样的Omega挖出来,轻搂在怀中。
“210,是你……你回来了啊。”
6抬起头看他,蔚蓝的眼睛含着生理泪水,还没开始,就像是被彻底欺负过一样可怜。
他紧紧抓住210的手臂,像是攀附一块浮木。
“抱歉,我来晚了。”
“不怪你……是我的信息素突然失控,还要麻烦你……嗯……”
鼻音是收不住的甜腻,6的鼻尖无意识地蹭着210敞开的胸口,直接接触那股醉人的葡萄酒香,Omega呼吸的节奏变得更加急促。
“该道歉的是我……不过我还是好奇,如果我不回来,您打算怎么办?”
“药剂……我发现……普通的强度远远不够。不过你说过,会帮助我完成那份新的配比……在这之前,我会先等你。”
“……为什么?外面所有的Alpha都愿意帮助您。就算我把他们都赶走了,也总有人会回来。”
“是吗,他们都离开了啊……”
6舒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恍惚的微笑,眼角的泪水却眨眼就滚落,看上去有几分凄楚。
可即便这时,那双蓝眼睛依旧清冷而透彻。
好像他的灵魂和情感已经割裂。
“……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呢喃着环上210的脖颈,近乎依恋地凑近。
三年来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6主动吻上了他。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他似乎总是在黄昏里见到那双眼睛。日落如同一幅深情的画卷,铺开背景,那对绿松石的光芒折射美丽的橘色,它们注视着他,油彩浓烈地在肌肤上一层层摩挲,将傍晚的余热涂抹在他身上。
雀跃的,骄傲的,锋利的,深沉的。
那光芒总是太耀眼。
伸出指尖去触碰,那双眼睛躲也不躲,闪也不闪。
只是他的手被捉到唇边,在指节上落下一吻。
“……睡迷糊了?”
那人低沉的声音像是醉人的酒。他忽然感到有些遗憾。直到最后,也还是洞穴里的愚者,见过火光明艳,却不曾触摸到最深处的温柔与激荡,也无从知晓那纵身一跃的热烈是怎样的感觉。
“谢谢你,210……谢谢你帮助我。”
“从第一次我就说过,永远不必为了这件事向我道谢。您的记忆力一直很好,如今这句道谢更像是道别。”
“210……我们好好谈谈吧。”
6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看向房间那侧的书桌。半梦半醒间,他似乎看到过210在那上面伏案书写。
210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
“好……我知道了。”
他起身取回桌上的纸张,双手递到6的面前,神情郑重的像是递出一份永久有效的承诺。
——修辞学家在心里嘲笑自己烂透的比喻。
那张纸分明会切断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
“……成分配比已经确认完毕,我尽量选择了岛上能找到的最温和的原料,减少对您的身体负担……关键是要加入可以与您匹配的Alpha信息素,才能催化更强的抑制和镇静效果。如果您暂时无法适应其他的Alpha,我会亲自为您调制成品——”
210顿了下,眼中浓重的悲哀几乎化作实质,落在手里薄薄的一页纸上。
“……用我的信息素。”
“那就,劳烦你了。”
接过配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如同接过一纸寻常文件。摆脱生理冲动支配的领袖是那么的平静,昨夜主动迎合的Omega仿佛是餍足又空虚的一场梦。
210仔细看着面前这个疲惫又脆弱的Omega。
他的眼睛调和各种颜色,他的苦涩中和各种气味。
从不为一个颜色倾倒,也从不向任何气味妥协。
曾经他想得到他所有的注视,想成为能站在他身边的唯一的那个人。
现在,他想,是时候该放手了。
“最后……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作为隐瞒长老们,帮助您完成这张配方的回报,请您为我解惑。”
“……”
“亚齐……你当初,到底为什么选择了我?”
6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沉静的眸子终于出现些许动容。
“我会告诉你的……所以,别哭了。”
他伸出手,小心触摸那一对被悲伤浸透的绿松石,那由泪水构成的、翠绿深邃的海洋。
他实现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心脏却因此产生裂痕。
让这个悲伤的男人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呢。与其不明不白结束,不如彻底死心。
“当初选择你……是因为你讨厌我。”
“……什么?”
年轻的领袖轻轻开口,像是在讲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你对我忽略亲情和友情愤怒不已,对我成为不合格的‘6’深深失望。”
回忆起与面前的这个Alpha遥远的过去,细数那些经年未解开的结,那双蓝眼睛却慢慢染上笑意。
“你强迫我加入无谓的争辩,摔了我的童话绘本。”
“……亚齐,你到底在说什么?”
“还因为你讨厌我的信息素,那让你的鼻子发苦。也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210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平静的领袖,根本无法理解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但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伤害我。这就是我的答案。”
“……你是在惩罚我吗?”
那些匪夷所思的话如同一根根细密的针穿透他的心脏,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致使210抛弃了理智。他扳过6的肩膀,手掌下脆弱的骨头几乎被他捏的咯咯作响。
“因为我与你作对,我对你的不理解,你就用这种方式,在我的脖子套上绳索,成为你的工具?”
摇摇欲坠的泪水又汹涌地流了出来,刀刻般英俊的面容,脆弱的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你选择了我,然后疏远我……最后再将我放弃……”
“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6还是那么平静,蔚蓝的眼睛直视着他,缓慢地摇头。
“我只是……必须选择一个不会爱我的人。”
“嗡”的一声,210大脑一片空白。
6认为自己讨厌他, 所以才选择了他?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像是辩论场上那些有损智识的诡辩,这令人费解的逻辑,让他忽然觉得,他似乎从来没有理解过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几乎没分开过的伙伴,他敬爱的领袖,他年少时想要挑战的朋友,他成年之后只敢在心底偷偷爱慕的人。
从来、从来,都没有理解过一星半点。
“……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占据您胸口这里的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的手颤抖地覆在6的心口,似乎想要确认那里是否真的有一颗心脏在跳动。
“如果不是为了惩罚我……亚齐,让我猜猜,你想惩罚的人是你自己?”
一个从未有过的设想迅速冒了出来。210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因为那个想法疯狂跳动。
“……你在惩罚你自己?”
他自语着,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反复回荡,那个常年被逻辑和思辨充斥的地方,陷入空前的混乱。
“你要找一个不爱你的人。这样他就不会轻易标记你。你是绝对的安全的,因为你不会得到爱,你也不会去爱。”
越是用擅长分析的头脑接近真相,那种强烈的情感波动就如同暴风雨中的巨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210的理智。
他轻轻地问了出来:“……为什么?你想永远都是一个人。”
“那不是惩罚。”
210的手还紧贴在6的心口,那里的心跳坚定而有力,与他脆弱单薄的外表形成强烈对比。
他的回答也充满不容置疑的决绝,作为继承了几代人智慧的领袖,下达了绝对的命令,判处的却是自己的死刑。
“这是必要且绝对的选择。”
“我不明白……‘启示’到底让您看到了什么,竟然做出这样可笑的判断?亚奇,我换个方式问你,如果我能作为帮助者一直待在你身边,你是不是要等到我和我的意中人结合,等我们诞下子嗣,等我的孩子们爬上你的膝盖,他们欢笑着在你腿边嬉闹、叫你叔叔的时候……到了那时,你仍然愿意和我保持这样的关系?!”
一声声质问如同惊雷,210的手掌下,那颗心脏终于惊悸地跳动了一次。
“子嗣,是天赐的礼物……210,你的这些描述,是非常符合常理的想象……”
不知怎的,6的叙述忽然异常艰难,血色一点一点从本就白皙的脸上褪去,整个人看起来几乎是病态的苍白。
210胸口一窒,却还是不甘心地轻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两人的目光紧紧相锁。
“那么,这样的画面让您心中感到欣喜吗?作为您的帮助者,我自私的寻得了美满的姻缘?”
210的声音在发抖,那是一种极度控制下的激动。
“亚齐……只要你说你对这些一丁点儿都不在乎,我保证不会再纠缠你。如果你愿意装作不认识我,我们甚至可以做陌生人。”
欣喜吗……他当然应该对此感到欣喜,那也并非是第一次设想这样的画面。
面前这个逼迫他回答的Alpha一定绝无想象,他曾经把这种幻想当做一种练习,它们十分有效,在任何动摇的时刻,都如同一剂直接注射到血液里的杜冷丁,让他从所有的痛楚和不舍中抽离。
既然如此,为什么回答会变得如此艰难?
一阵难捱的沉默。那股从心底涌上的麻木让凝重的空气都变得寒冷。就在210以为他快要妥协的时候,6偏过头,挣开了他的手。
“嗯。”
他淡淡道:“只要你和你的伴侣没有意见。”
“……疯了。你真的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一道长长的泪痕划过面颊,210崩溃地摇着他的肩膀,几乎语无伦次。
“好吧,你的心脏构造或许真的异于常人,你可以不在乎这些,不在乎世俗伦理,不在乎我……只为了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你什么都可以放弃!可是为什么?你卓绝的智慧和责任心都去哪里了?你那么重视教义,你爱岛上的每一个人,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珍爱自己?!”
“210,我知道你无法理解……但是智慧……只是一种工具,它能够使人完满,却无法让人得到一切。”
决绝的神色掩盖了蓝眼睛里微闪的泪光,他抬手轻轻触摸210的脸,那是一种极其温柔的触碰,仿佛是怕再次伤害到他。
“你就当做这是身为‘6’,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吧。”
“亚奇……我真的不明白……我越来越觉得,我从来没有理解过你……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泪水不断从210发红的碧眼里滚落,那只怜悯他的手也无法将它们擦干。他捧起那只手,侧过头亲吻6的掌心,只感觉自己成年之后的眼泪,全都在这个冷情的人面前流尽了。
“到了最后,您又要与我结束这段关系……是因为您有了真正想要去爱的人吗?”
“……那是另一个问题了。今天的解惑就到这里吧,我……有些累了。”
蓝瞳阖上又张开,那一瞬间,210似乎看到他的眼中有某种破碎的神色,仿佛脆弱的浮冰露出水面,又迅速沉没。
210的手狠狠一抖,几乎将6的手腕掐出红色的指印。
“是谁?这座岛上,到底还有谁能占据您的心神?!”
“没有谁。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决定结束与你的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请你离开吧。”
6不再看向对方,另一只手紧紧捏着被角,似乎是极力克制着想要把自己埋进去的冲动。
他在害怕,在恐惧。刚刚被临时标记的Omega,又因为他暴烈四溢的信息素,不得不承受那股无形的压力。
……就连合上壳子、从被撬开的牡蛎变回那颗坚硬的卵石也做不到了。
空气中可怕的苦味逼退了210,他起身摔门走了出去。
没过几天,一份名单出现在6的书案上。
出于职责和礼貌,他将那份名单完完整整阅读完毕,随后将其夹入一本许久未翻阅的几何书籍,放回了书架。
他来到广场上,集会上的公开辩论正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人群看到他,自觉让出一条前往圆心的通路。
原本只是路过,此刻却有些尴尬。
隐约听到广场中央那道高昂的声线,他到底还是走了过去。那一瞬间他想起来,似乎是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一天,天空晴朗无云,葡萄尚未成熟,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等在这条路的尽头,向他发起幼稚的挑战。
他用一枚海贝敷衍了对方。以至于多年后站在这里,心中仍有亏欠。
“不错的论点,210。”
辩论结束,6接过旁人递来的海贝,抬手掷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落在210脚下那一堆贝壳的最顶端。
穿过了漫长的时光,它终于去往该去的地方。
“感谢您的赞美。”
没有夸张的鞠躬,也没有多余的修辞,210停留在原地,对他露出得体的微笑。
……原来这才是他惯常对待他人的态度。
见多了他胡来的样子,6几乎快忘了,这个优秀且迷人的雄辩家在岛上几乎所有年龄和性别的群体之中一直呼声很高。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爱着一个人,这么多年,求而不得。
那个人知道自己被这样的人深爱着吗?
那个幸运的,残忍的,有恃无恐的家伙,眼睁睁看着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哭泣着,眼泪在手心汇集成脆弱的海洋。
……显然如此,他是知道的。
一个恶劣的预告犯,作恶过后,还要在现场清点战果一般细数自己的罪行。
也是因为知道了,才做出决定。
但若是像现在一样,只是看着那个人在人群中发着光的样子,似乎就连隐隐作痛的心脏也暂时停止了哀鸣。
掌声结束,人群散去,他朝对方轻轻颔首,转身离开了。
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如他平静如海的神色,日复一日,日复一日。摔碎的瓷杯从地面飞回到桌上,风吹乱的莎草纸叠放整齐。故事倒叙回原点,回到那个相看两厌、谁对谁都还没生出情愫的时刻。
……那也不错。
在领袖离去的身后,一道目光贪恋地追逐他的背影。
210俯身拾起那枚顶端的海贝,它平平无奇,与多年前那颗羞辱过他的贝壳同出一族。
那个人把他破碎的心丢在这里,还给他一枚怀着赞赏与敬意的海贝。或许他觉得那是一种对过去的告别,一个新的开端,一段不同的关系。
210沉郁的目光落在那上面,如同将熄的太阳。
他把那枚海贝带回家,放置在花园的空石瓮里。
那就像一个倒计时。
他站在石瓮前,想象着它被填满的那一天。
要多久。还要多久。
等到那时,他能否学会放弃?
在这座遗世独立的小岛,没有地震风暴,没有干旱涝雨,唯一令人担忧的只有食物不要掉到地上,若真是倒霉至此,那便不仅失去爱情,还要忍受肚饿空虚。
210穿过整个葡萄园,泄愤一样把那些高糖的果实不断塞入嘴里。
“你这样虐待自己也没有用……37怎么说?”苏菲亚跟在他身后,一边整理凌乱的葡萄藤,一边警告他不要把果皮丢到地上,“——如果你不介意在地牢里多饿上几天。”
“她说过最多的是:‘210,不要问,你无权知道这件事’。拜托,我好歹是他的……朋友,我觉得至少我还拥有关心他的资格?”
“或许与情感上的权利无关。”苏菲亚摇摇头,“这些年来,37也从来没有让我为那项研究验证计算。在保密方面她一直做得很好。”
“那就更奇怪了……如果连你都瞒着,这事一定是6的授意。”210的眉毛拧在一起,显出深深的忧虑。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苏菲亚,听我说,别让那家伙表面的平静蒙蔽了你。这与他是否为‘6’无关,在某些私人事务上,那家伙总会展示出一种他人无从介入的激进,尤其是涉及到他作为Omega的身份时……我担心他藏锋太久,一旦出鞘,会伤害到自己。”
“或许你是对的,你对他的理解一直都与我们不同……”苏菲亚忽然叹了口气,“不过210,既然是保密项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研究的存在?”
“哈……”210嗤笑着,无意识地揪着头顶的葡萄叶,那让他显出一种孤注一掷的狼狈,“你没见过吧,苏菲亚,那些深陷爱情泥沼的鸳鸯鸟,分开后还会傻傻地循着对方的气味,三步一回头……”
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远处走来,红发女孩试图打断210的话:“呃,210,你……”
然而,210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继续说着:“这就像是一场无人理解的独角戏。我在这场戏中扮演着愚蠢的追随者,而他——”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僵硬地扭过头,想要确认飘进鼻翼里熟悉的苦味来源。
“……而他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高高在上,冷眼旁观这场戏。”
他直勾勾盯着已经走到面前的6,气势不减地将话一口气说完。
“在聊什么?”
6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似乎并未被210的话所影响。
苏菲亚见状,微笑着试图缓和气氛:“210刚刚在给我讲一些,嗯,关于鸳鸯的故事。”
“——看到了吗,就是这副刀枪不入充耳不闻的样子,那是他最擅长的拿手好戏,用那双能洞察一切的蓝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们这些凡人在他的世界里挣扎!”
“210!”
他无视了苏菲亚焦急的神情,直视着6,话语间充满了直率与冒犯:“如果您是来问责的,没错,这些日子我确实一直在跟踪您。我认为一个合格的领袖至少要与教众分享研究成果,您觉得呢?”
他的挑衅似乎是一种对于无法接受的现实的抗议。6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眼中的光芒却在微妙地变化。
“如果那些平和的假象都是你伪装出来的,辛苦你了,210,看起来你的内在一点都没有改变,我很欣慰。”
一反常态的,6竟然冷静回击,这下就连苏菲亚也吃惊地看向他。
“但是210,你应该知道——”
事实证明,那的确是在为接下来更加激怒另一个人的话做铺垫。话锋一转,6的声音变得低沉,如同在传道者大厅里庄严宣告,“你所说的这项研究内容与传统迥异,是我个人的决定,不是作为领袖的职责。所以我无法与你,或者与任何人分享。”
他的话语如同一股寒流,将210原本激昂的情绪一点点冻结。他的眼神从挑衅转为不解,最后是深深的失望。
“你这是自我放逐……”210的声音开始颤抖:“……全都瞒着我们,和几年前一样,你又要独自去面对什么啊?!”
他恨不得用物理方式撬开对方守秘的嘴,但是忌惮着6的健康状态,Alpha的信息素还是被210极为克制地收敛。然而他粗劣的激将法并没有骗出一丁点有用的信息,反而发生令他无比后悔的事。
“我的沉默并非是对你的不信任,而是我所肩负的责任让我必须更加谨慎。与其关心与你无关之事,不如把你的注意放在……唔……”
就在他的眼前,正在朝他说教的6忽然微微摇晃,像是一种长久压抑的疲惫和压力让他的腿脚无力,身体就这么向前倒下去。
“——亚齐!”
210本能地冲过去,在他跌倒前,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源自6的身上一股清苦的信息素冲进鼻腔,210握着他似乎又清减不少的胳膊,眉头紧皱。
“你没事吧?有没有看过医师……难道是那些抑制剂有问题?”
他的手掌覆盖在6的后颈,感受着那里不寻常的热度,担忧和自责撕扯着内心。
领袖面色苍白,脸颊泛着病态的红。但他还是尽力维持着平静,安慰面前这个焦虑不安的Alpha:“我没事,只是还没有适应抑制剂,信息素有些紊乱。210,先不要道歉,如果真的感到愧疚,请你不要再插手这件职责之外的事。你说过……只要我告诉你原因,就不会再纠缠……也请你……自己……”
“放过我自己?别说了……您这出苦肉计未免也太难看,都这个样子了,还在明确要求我退后?”
210苦笑着抚摸6的脸,看着那张疲惫的面容在他怀里渐渐失去意识,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想要的我全都给你了。但是等着吧,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听你的。”
他们尊贵的领袖又病倒了。原因是接触了任何人都禁止他服用的抑制剂。
而正是他的前任帮助者为他研制了那堪称毒药的东西。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210脑海形成。他想,他若是不先发疯,就真的快被这个人逼疯了。
-未完待续-